作为陕北黄土地忠诚的儿女,刘成章素以描绘陕北的风土人情闻名,他的笔下曾流淌出《老黄风记》《黄土写意》《清凉山》《稀释星空》等一系列牵绊着故乡自然景观的文字,也曾刻画《转九曲》《安塞腰鼓》《陕北剪纸》《榆林》这样有着浓郁人情的篇章。他的感情往往馥郁而激昂,散文《壶口瀑布》可谓其文字任情任性的代表。
一、从众多问号中露真挚情感
作者单刀直入,以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问句切入主题,然而第一眼晃入他眸中的黄河,却与以往的描写大相径庭:“那懒懒散散的辽阔浊流,就是黄河吗?”——华夏民族恢弘壮美的母亲河,竟是懒散的吗?或许作者与我们一样,是带着几分诧异、几分不解,才走近了黄河,走近了壶口瀑布。
如果说首段的问号仅是一个预示、一道前菜的话,接下来作者便把疑问的情绪覆盖到了整个行文之中。他短暂地流连于黄河带给他的声色震撼中,试图以理智的言语镌刻母亲河的伟岸形象。然而很快,满腔的磅礴热情逶迤开来,惟有一串串的问号能表达他心中积聚了许久又即将暴发的爱与感动。因此,首先在纸上铺展开来的是“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几十几道弯上有几十几只船?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几十几个艄公来把船扳?”这样豪情万丈甚至有几分自负的诘问,黄土地儿女的自豪自然而然地显现在字里行间。
这样的情绪同样出现在文章的结尾。当然,在领略了一番黄河的壮美之后,此时作者的心境逐渐趋于平和与笃定,言语间还透露出几分敬畏之情:“承受着它的洗礼,人们都觉得自己便是那思绪了,自己便是那浪涛了。不是吗?你看那泥土也遮不住的朝霞般亢奋的表情,你看那像黄土高原落日般燃烧的目光,哪个人不是抖落了一身卑琐和颓唐?哪个人不是净化了灵魂?哪个人的血液里不是流淌着像黄河泥浆一样黏稠的民族原汁?哪个人的心上不是啸聚了核反应堆?哪个人不是陡然间变得高大无比?强健无比?哪个人不是充满了压倒一切的气势?”收束时同样采用了发问的手法,以层层递进的问号推动作者心中感情的发展,问号也进阶为内心波涛的隐喻。然而需要提及的是,刘成章不愧为吐露赤子乡情的高手,无差的问号在他这里显现出了不同的助力效用。与其说是疑问,不如称结尾处的问号为着重号。作者行文至此,早已确定了壶口瀑布对自己、对陕北人民的特殊意义。再无疑问,余下的不过是反复强调的自问自答。
二、于浓墨重彩间见诗歌笔法
兼任画家与作家的刘成章在为故乡卷轴点染颜色时也显得颇为用心。秦岭之北,淮河北径,席卷了历史的尘埃与泥沙,这里的主色自是陕北泥土的颜色,而壶口瀑布也将这土地的痕迹一脉相承。苍穹之下,一条土黄色的丝带萦绕在青山之间,这画面想想不免有些单调。可在刘成章这里:“它抖擞精神,把自己臃肿的躯体紧缩,紧缩,紧缩,由一望无际缩为四五十米”,这色块弹性十足且有丰盈的视觉刺激;“雨雾含着泥星”,这颜色的变迭是三维度的层次,苍茫茫的天地都成了作者的调色盘。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刘成章散文诗歌化的笔法。“它,似要变成脱缰的野马/它,似要变成出笼的猛虎/它,准备作惊心动魄的一跳。”“每一片浪涛都跃身悬崖/每一片浪涛都挟着雷声/每一片浪涛都喷溅起漫天雨雾。”连篇的排比独立成段,对于家乡美景的震撼与敬畏跃然纸上。“那粗粗重重的,是深沉的反思/那飘飘逸逸的,是浪漫的扬弃/那五彩缤纷的,是辉煌的狂想。”“下边,犹如一把最新研制的电热壶;下边,是一壶永远沸腾着的开水!下边,犹如一台最大功率的回旋加速器;下边,是一涡猛烈旋转着的生命的粒子!”感情在诗歌般的形式中弥漫开,寂静的纸上仿佛点响了抑扬顿挫的秦腔。散文同时具备了诗歌的建筑美与音律美。
三、自铿锵旋律里显奔放柔情 陕西民歌《信天游》的拥护者自然更将这份诗歌的音乐美发挥到了极致。他把壶口瀑布水的那一跳比作骤然鸣响的“天底下的一切戏曲锣鼓”,化作“巨龙”的黄河水与华夏的图腾合为一体,紧密相连。“巨龙”长啸一声,竟引得天地万物崇敬回声。这样“声情并茂”“声色兼具”的语言,实则体现了作者多少瑰丽的想象!而紧接其后的自问自答,疑问号与感叹号配合的戏码更成就了壶口瀑布背后声势浩大的民族自豪感:“这就是黄河吗?正是!这就是壶口瀑布吗?正是!这就是大自然赐予华夏大地的奇观吗?正是!”此时作者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强烈的感情,“啊啊,不!那凌空飞扬的,分明是一块天造地设的银幕,上面再现着我们民族的可歌可泣的悲壮历史/啊啊,不!那咆哮直泻的,分明是数不清的脚,数不清的腿,数不清的高举大刀的胳膊和撕扭着顽敌的胳膊/啊啊,不!那声震天宇的,分明是响彻几千年的一声长唳!”在这几句中,读到了作者对当代家国蓬勃发展的欣慰与自豪,甚至还隐约见出郭沫若先生写下《凤凰涅槃》时的豪情万丈。这些,即是音律的力量。
值得一谈的还有刘成章先生收放自如、十分节制的情感控制能力。不似开门见山的开头,尽管对壶口瀑布的感情依旧浓烈,但他却没有选择大起大落的结尾作为收束。“经过煮涤和加速,更新了的狂澜勃发着必胜的力量,长歌而去。连伤残的浪涛也紧跟着洪流。”这些隽永的句子作为收尾,既是从长远的时间轴度上看黄河之水的趋于平静,也是作者民族自豪感的趋于常态化,更令人顿觉壶口瀑布的魅力以及作者内心暗涌下的波涛。一切运动的事物终将归于平静,这份哲学化的思考恰恰突出了历史永恒的运转,呈现一种亘古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