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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04版
发布日期:2022年11月06日
看雨
郭愿宏
  春夏像书页一样翻过去,无声无息,却留下岁月深深浅浅的印痕。千树万树还是昔日的繁茂,然而,生命的热力已从它们根系和枝干内部开始消减。眼见那些墨绿、翠绿、鲜绿逐渐散出铁的斑驳锈迹。中年或老年人脸上的斑点、鬓边的华发,每一个人都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这正是秋的馈赠,意味着身体和心性的成熟。成熟有成熟的美,成熟要付出青春甚至生命的代价,成熟是自己用生命创造的另一种青春。
  成熟离不开秋雨。秋雨结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在天地之间迷蒙地、没完没了地倾诉,形成巨大的水幕电影,主角是芸芸众生的你我他。秋雨,人们很难像对待春雨一样,欣赏它的珍贵如油、浅尝辄止、润物无声。它也不像夏雨,缺乏持久的耐心,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一时的倾泻,常有东边日出西边雨的破涕而笑。秋雨,它虽从高天而落,却像一枚枚晶莹的种子,纷纷回归大地的温床,生根、发芽、开花,不忧不惧、不慌不乱、不急不缓地掌握着固有的节奏。人们恐其泛滥成灾,用高炮攻之,欲击散云层。可云朵流转,纠缠不定,此处不下别处下,总要下了才安宁。即使科技再发达,人总有许多未知未解无奈渺小处。老天爷的事,谁都没办法,谁能说不清楚,由他去吧!
  在城里的水泥、砖石地上,在楼宇林立间看雨,少了童年在乡村时看雨的情趣。那时的雨,给劳碌的农人带来淡淡的烦恼和被迫忙里偷闲的喜悦,甚至有放假和过节的意味。
  爷爷总是一刻也闲不住,下雨天会翻出穿废的旧鞋和一些皮子的下脚料、掌子、钉子、尼龙线绳,搬来砧子,叮叮哐哐地修鞋,带上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做工之细致结实绝不亚于专业的修鞋匠。全家人都嫌他摆“杂货铺”,因为他即使把鞋修好了,也不经常穿,何必白费工夫。于是都想把这些旧鞋扔掉。可即便家人们把旧鞋扔了,还会被他当宝贝一样拾回来。有时他会把沤好晒干的麻柴搂回来,动员全家人剥麻柴。也许是自己年龄小,麻柴在我手里剥不长也理不顺,没少受他的责怪。他常说:“做活就要有做活的样子,从小不做活,长大了就什么也不会做,成了废人。”一提起身懒的人,他恨不得指着那个人的鼻子训一顿,好像人懒是缺了大德一样。他一辈子心存仁厚、学好向善,却从不同情懒汉。爷爷最大的“奢侈”事,就是趁雨天同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抹一阵“花花”,下一阵棋,要么就读《兴唐传》《三国演义》等古书。每到这时,我就做我的“奢侈”事——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雨。雨大时坐在门外看,雨小时坐在门内看。
  院子的土地吸饱了雨水,雨滴溅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窝,是自由绽放的水花,是小孩子的笑脸。水气与泥土、草叶、花狗、黄猫受潮的皮毛蒸腾起一种亲切、熟悉的腥膻气味,凝固在雨天的空气里,藏在童年的记忆里,安放在心灵深处那个无法被浸染和占据的地方。
  其实这些雨没有一滴是多余、无聊、无趣的,它们有根、有魂、有生命,人们从雨滴中读到的东西,往往不会比一本书、一所大学里读到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