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楠
我与史小溪先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在创作路上,我屡屡得到先生的点拨。昨天,在一个散文微信群读到他的四篇艺术散文——《江上纤夫》《月夜夜莺声声》《夜行》和《古寺梵音》,感到非常惊喜。
这四篇艺术散文,每一篇散文都是一缕阳光,可以照亮自己心灵的一角。在读的过程中,笔者感到史先生对于声音是敏感的。写静夜中之鸟,是写实,更是意境。值得注意的是,这鸟儿发出的不是一般的声音,而是文化之音:“‘荒岗——荒岗——’四野阒然,叫声传得很远。”人类是从荒芜中走出来的,将来必定归于荒芜,“它是歌唱荒芜美丽的山岗么?是咏叹北方的辽阔空旷么?我拿不准它那凄婉优美的鸣叫,拿不准它那忧伤清凉的韵音,只是静静谛听着。”
小溪先生对于声音的描写,还有《古寺梵音》中的感悟:“苍穹掠过一只黑色的大鸟,盘踅低俯,鸣声有点凄哀,寻觅归家的路径。鸟儿也有十里长亭,残阳浊酒么!我好像听到自己的灵魂在遥远的地方叹了一声。”这一声长叹表达了一位觉悟者对于未来的希望和失望。
这两篇散文的篇幅都不长,但是诗意葱郁,作者的希望与失望始终贯穿其中。文中有“势”,跌宕起伏,凝重、形象,恰恰是先生倡导的“艺术散文”的写作实践。
对于现代散文的写作,史先生一直执着于“艺术散文”的坚守。不知先生是否受到清代诗歌流派“性灵派”的影响。他在谈自己的散文观时说:“散文这种独特文体,是一种更倾向于人内心世界的东西,它是心灵的映射。”所以,在他的散文里,并不多见历史事件,而是把注意点放在“事件的延伸部分”。比如《夜行》一文,其中的“事件”本身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少年的夜间行走,却延伸到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苍穹的星星依然遥远幽暗。我们就这样走着。他一定察觉到他的后面有动静了,中途有好几次停下来,肯定是朝后面观望;此时,我也就立刻高度警觉地停下来。”
小溪先生的《夜行》分虚实两条线。实的为少年走夜路,听见了夜鸟的古怪叫声,看见曾吊死过人的老树,看到另一位吸烟的夜行人,听见村里的狗叫,看到宽厚的干爷。与实线平行的是虚线:对于晚霞的感觉,夏夜的懊燥,对于狼的恐怖,恍惚中的黑影,恍惚中的鬼火,想到父亲被劳改……虚实两条线互相呼应,形成了作品的艺术张力。
写到这里,我不由想到鲁迅先生的“野草”系列,其中也多次写到了黑夜。黑夜在散文家笔下,不仅是一种实景,更是暗喻与象征。鲁迅在《希望》中写道:“但暗夜又在哪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有的批评家把鲁迅笔下的“暗夜”政治化了,其实鲁迅先生心中未必有那么多的政治,更多的是世道人心。
古希腊哲学家、诗人德谟克利特说:“具有一个好灵魂的故乡,就是整个世界。”小溪先生的故乡在陕北,陕北的梁峁连绵河沟纵横,生产高粱糜子谷子豆稞,在很多人的眼里是“革命的摇篮”,其实陕北更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小溪先生作为一名具有时代责任感的散文家,必然消减了散文的政治教化功能,还原了散文和大地之间的血肉关联。他的陕北散文,如气势磅礴的安塞腰鼓那么张扬,亦如信天游那么勾魂。
除此之外,作者对异乡的生命景象也倾注了热情。比如他笔下的《江上纤夫》描写的并不是陕北的风景,而是巴山蜀水的风景。但是这样的生命激情并无关地域:“纤夫,纤夫!八面风涛,一川顽石,沉沉暗云,滔滔激流,一切都难以使你畏惧、惊恐、退却、悚然,你永远在勇敢地向前挺进呵!”
可以说,小溪先生的文字具有油画或者雕塑的特点,记录的不是长长的过程,而是瞬间即逝的图像。但这些图像一旦进入散文的河流,就令人流连不止。陕北的地域特点也于无形中造就了作者的语言形态。小溪先生的文字里绝对找不到套话、空话,甚至找不到社会流行语言,有的只是热辣辣的生命奔流。正如作者自述:“陕北高原那种雄阔、凝沉、大气的意象,悲苦而顽强的生存意识,对我是如此强烈和震撼!”
对于一位散文作者来说,写散文写到一定的阶段,能否形成自己的语言形态尤为重要。散文的语言形态不但与一个人多年的文学修养有关,更与一个人所处的地域环境有关。一个人多年与其所在的地域环境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就会渐渐产生自己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而这种语言表达完全不同于社会公共语言,而是产生于大地的返璞归真的语言,是耐得住琢磨的语言,是能比较清晰地把读者带进自己的艺术世界的语言。笔者很欣喜地看到小溪早在多年之前就进入了“艺术散文”的写作阶段,而且新作不断。
更令人高兴的是,史先生一边写作,一边游历,在全国各地讲学不断,把自己对于散文的理解以及创作经验讲给更多的作者,使得许多作者少走弯路。其文德高尚,令人赞叹。在此祝福先生,并期待先生写出更多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