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忠武
“史小溪的散文,就像陕北人的生存状态一样朴实无华。在艺术形式上,他不追求辞藻华丽,不玩弄谋篇布局的技巧,自然得如黄土高原的本质,随意得就像陕北的行云流水。追求一种陕北人穿羊皮褂子的艺术效果。但这羊皮褂子里所包裹的却是高原厚土一样的肌肉,是精神雄起的生命,惊天动地的灵魂。”
云南师范大学教授、散文家淡墨对史小溪散文的评论可谓抓住了史小溪西部散文艺术的灵魂。笔者以为,史小溪先生的西部散文,更在于自然环境里的灵性与神性的结合,人文环境里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的张扬,呈现出人神共筑的民族精神。这种感觉就像黄河浪,就像黄土高原上滚滚的麦浪或是红高粱。读史小溪先生的散文,就像与先生比肩而行,与先生一起倾听壶口瀑布的壮怀激烈,一起倾听黄土高原上身穿羊皮袄的老农吼唱信天游。那是一种深接地气的现场感,一种精神成长的仪式感。这样的艺术集中体现在史小溪先生的散文《黄河万古流》和《陕北八月天》中。
散文《黄河万古奔流》开篇文字侵入骨髓:“现在,我开始感到晕眩,我已感觉到黄河疯狂的翅膀扇起的风迅速从我全身扫过。”接下来带着一种从精神层面和时空层面的视角仰视壶口瀑布:“黄河那罡风般奏出的粗犷凝重的交响,仿佛要把它不朽的生命体验与无悔的信仰色彩永远铭刻在人类历史深层。”对壶口瀑布的描写,大气豪迈,雄壮激越,吞天沃日,荡人魂魄,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如冼星海张扬民族精神的《黄河大合唱》。自然环境里孕育着一种富有人类精神的灵性,无论是坚硬的岩石,还是汹涌的波浪,仿佛那就是我们或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血脉偾张的躯体或脉动。作家想把自己融入黄河里去,或者化为黄河的一粒尘埃。甚或此时已经忘却了自己,无论精神还是肉身都已随骇浪惊涛滚滚东去。“站在离壶口最近的河西岸这个险峻岩层之角,也就是摄影师们常担冒风险抢拍瞬间的那个最佳之角。”那是生命的写作,那是精神的写作历练。“壶口瀑布,那是儿子扑向黄河的欣慰之泪,生命之泪!”力量雄浑,时空开阔,文化厚重,那是中华儿女对于人类远祖般的精神崇拜的仪式,那是地域文化民族精神的融合与传承,那是生命与生命的交流。这一点,就像考古泰斗苏秉琦发现了牛河梁红山文化坛庙冢,那是现实的生命对远古文化或是人类老祖的民族精神的崇拜仪式。“漫长而悠久的世纪,你在这亘古如斯的大千流域,经受了一次一次的大裂变大融合。火炼长空,水激乱云,虎啸龙吟,雷奔电闪。一刻不停地切割着秦晋峡谷粗粝的青石岩层,叩探自己的命运,哺育了一个伟大的民族。”坦荡豪迈昂扬炽烈的精神境界,有一种人神共筑的意味。
史小溪先生笔下的黄河,不仅是风景画,更是风俗画、写意画,是一部浩浩荡荡的历史画卷。那青色的岩石犹如陕北汉子的坚韧刚毅,有一种坚守的力量。那铿锵的纤夫曲,飘荡的羊皮筏子,裹挟着一种不屈的抗争力量,那简直就是一个民族抗争苦难的缩影。分不清哪里是在写实,哪里是在写意,哪里是物质的黄河,哪里是精神的寄托。那山那水哪一处不是充盈着一种力量?哪一处不是昂扬的抗争精神?夜宿黄河边,壶口赏月,就像西部歌王王洛宾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西部,寄托《在那遥远的地方》;就像高海涛先生的散文《伊市河风》里的十二月党人,带着一种崇高的民族精神探索着奋斗着——作家让黄河的自然灵性,厚重的文化的神性,人类的英雄的人性,与时代的主旋律,共同演奏了天地神人四重奏的交响曲。
散文《陕北八月天》,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厚重与力量。陕北的八月,不仅美丽富饶,而且豪迈壮阔;不仅是物质的,更是文化的、精神世界的仪式传承发展。那种汹涌的斑斓的糜谷荞麦红高粱向日葵,是高原上亮丽的景色。就像高原人的高原色彩的酡红,就像黄河浪,就像高海涛先生的《青铜雨》。这些都是辽西丘陵所不能承受的重量。“那些豆菽、黍稷荡漾着,它们锥形的筒状的帚状的纺锤状的哈姆雷特一样的穗子摇晃着,它们宽阔的窄厚的狭长的针形的线状的叶片碰撞着,不断飒飒作响。”“听吧,听吧,河谷山川的庄稼是在怎样地鸣响着啊!那浑厚的沉甸甸的声音,仿佛小泽征尔在指挥一个庞大的交响乐团。”每一串穗子,每一片叶子,就像黄河的浪花,就像一个个有生命的人,思索着抗争着奋斗着——涌动着一种力量,绽放着一种精神,芬芳着,孕育着。陕北的八月,更是丰收的劳动人民歌唱的世界。打栆节,打谷场上的劳动号子,献糕仪式,信天游,腰鼓,那是文化的节日,更是民族精神的传承。陕北腰鼓,那是力与美的交响,是一种精神的力量,辽西的大秧歌远不能及,那达慕也不及。辽西的二人转倒可以与信天游一比,虽不及秦腔的豪迈粗犷,却也与信天游一样时时处处脱口而出。无论纺线织布,打水浇田,扶犁吆喝,甚至妇女绣花贴大饼子都不耽误。
西部散文因了地缘性而厚重豪迈粗犷,大气浑厚,荡气回肠,底气足。辽西的文化散文虽也厚,但多了一些铜味;黄土高原的散文,更多的是一些原生态的土味。史小溪先生的散文厚重大气,是羊皮袄裹着的高贵灵魂。在自然的原生态里有一种灵性,视野开阔,联想丰富,有文化的传承与神性的元素。无论自然的,文化的,还是实实在在的陕北人,都孕育着一种不屈向上、博大精深的民族精神,最为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