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京苹果园中学高68届学生。记得当时,我们68届还没有派知青插队的任务,且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按当时政策属照顾对象,可我不在乎这些。我想,革命青年就应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于是一张表决心的红纸上了墙,就此踏上了赴延安黄龙插队的“征途”,并成为了万千名插队知青中的一员。
临行前,我怀着凝重的心情,独自到天安门广场,想再一次细细地看看它。漫步广场,我思绪万千,从人民大会堂转到历史博物馆,又从历史博物馆再转回天安门广场,向着天安门和毛主席像肃立了好久,并深深地鞠了好几个躬,默默地告辞着,以此来表达我生于北京、长于北京、深爱北京和即将踏上插队征程那一刻的那种一时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复杂感情。
出发那天,我告别父母,便随其他同学一起到了北京火车站。这里早已人头攒动,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大喇叭不时传来阵阵热烈的宣传声,车上的同学,紧紧地握着欢送者的手,流着激动的泪水,在一一惜别。此时,每个人的语言都是相似的,也是相通的,因为彼此的目标是一致的。好多同学上车安放好行李后,又急忙跑到车下与亲人、朋友做最后的话别。我没让家里人来送,不想经受这种离别的酸楚。看着别人,我既没有别离时的心酸,也没有远行的喜悦,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时,一个小女生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哭得像个泪人,她的父母、姐妹也伤心不已,那场面真感人呀!这一幕永生难忘,挥之不去。
火车动了一下,这是要启动的信号,刚刚那趋于平稳的人群顿时又激动了起来。车上拼命地呼喊着,车下前后拥挤着,手拉着手不忍分开。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列车徐徐地开动了,向着前方,向着革命圣地延安,向着我们要去插队落户的地方启程了。随着列车的加速,站台上送行的人群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车厢里也逐渐趋于平静。经过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火车终于到达了我们要下车的地方——富平火车站。
下车后,我们被安排住在一个小学校的教室里,地上简单地铺了些麦秸,两头摆了两行砖当床边,形成两排大通铺,每人发了一个大麻饼,算是我们的早餐。第二天天不亮,又坐上了大卡车,继续开往目的地——黄龙县。车顶用帆布篷蒙着,后边还吊了个帘子,车内比较黑,谁也看不清谁,只感觉到车的摇晃与颠簸。车上没座,我们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车开了不远,大家都昏昏欲睡,但又时常被颠簸得腾空而起,落下时东倒西歪,但大家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昏睡。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句:“天亮了!”这时,大家才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从卡车后边篷布缝隙透过的光亮。大家依然沉默着,很少有人说话,有的人则默默地数着过了几座山、拐了几道弯儿。数着数着,汽车停了下来,大家下车舒展身体,卡车顺势停在路边,排成了一条长龙。司机们都是类似的装束,只能从动作上看出他们的年龄并不大,不免有些为这一路的艰难和危险而担心。毕竟是今生第一次乘这样的车,走这样的路,况且以后的路是怎样的,谁也说不清。
汽车继续前行。经过休整,大家都来了点精神,也把车后边的帘子掀了起来,好奇地朝外边观山望景。汽车艰难地爬上一座山后,又拐着弯下山,车后卷起的一团团黄土烟尘,瞬间笼罩住车厢让人透不过气来。大家的脸上、衣服上、帽子上都落满了黄土,这时,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已经到黄土高原了。就这样车一直行驶在路上,于天黑前,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我被分配在石堡公社安善大队安善生产队。记得刚到村里时,天下起了大雪,坡上坡下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队干部告诉我们雪天不出工,安排我们到村里贫下中农家里去访贫问苦。当时我们穿的都是北京买的黑条绒的塑料底棉鞋,那叫一个滑,走路战战兢兢,并不断地摔跤,然后再爬起来再走再摔,下坡时更是蹲下打出溜,可当地村民都没事,因为他们都习惯了走这种路。
村里人大部分住的是土窑洞,且窑洞都建在向阳的山根处,并成扇面弧形状一字摆开。这种窑洞冬暖夏凉,很适合人居,远远看去,很有规律,像是人站队,给人有“拜访”之感。这里地处山区,且山大沟深,看天是一线天,走路是一条路,川底又是一条河,平坦的地方很少。安善村前就是当地有名的石堡川河,水清且大,常年流淌不息。值得庆幸的是,黄龙通往关中的唯一的一条公路从村中经过,时常能看到长途汽车,心中不免泛起阵阵酸楚。尽管如此,大家也只能把想家、回北京的念头,深深地埋在心中……
张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