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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4月20日
有喜事
张 炜

  今天是好日子,外甥女要出嫁了,山桃花像是得了喜讯,赶着趟儿开了。
  一大清早,亲戚邻里就陆陆续续往山峁梁上的牛家圪崂村赶。小院里,洗菜的、炖肉的,各忙各的。人声、唢呐声,和着饭菜的香气、主家的喜气,交织缠绕,飘散开来,弥漫在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
  陕北农村办喜事,最讲究的就是个人气旺。人来得越多,酒喝得越热闹,这喜事就算是办圆满了。村里乡亲们随礼实在,往往一人上礼,全家赴宴,少则两三个,多则五六个,老老少少齐上阵。从第一天待客的荞面饸饹开始,到第二天的羊杂碎早饭、中午正席,前前后后要吃上三顿。这么办下来,十家有九家都得赔钱,但庄户人家最重情义——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嘛!只要听到乡亲们夸一句“事过好了”,主人家就觉得脸上有光,心里头的那个满足啊。
  小姑子家的喜事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们两口子向来都是本分实在人。
  正日子这天,天气格外给力。碧空如洗,红日高悬,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喜气。亲戚们帮着忙前忙后,把小姑子家的院子收拾得利利索索,就等着迎接新女婿上门了。
  外甥女天不亮就被化妆师精心打扮起来。一身红艳艳的秀禾服衬得她格外娇艳,乌黑的秀发高高挽成发髻,粉扑扑的小脸像初绽的山桃花般娇羞可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都说待嫁的姑娘最美,此刻的她被幸福团团包围,哪会注意到妈妈眼中那抹不舍的神情。
  小姑子忙里忙外,见人就笑着打招呼,可那笑容里总带着几分落寞。其实前两天她就提不起精神,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掏走了什么似的。她多盼望着女儿能陪她住这最后一晚,让她再多看几眼。可女儿的同学都来了,她只好独自站在门外,听着隔壁传来的阵阵欢笑声,悄悄抹去眼角滑落的泪珠。是呀,过了今晚,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往后回娘家,身边就该跟着女婿了。
  突然,一阵喜庆的鞭炮声从村口噼里啪啦地炸响,伴随着高亢嘹亮的唢呐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院门。转眼间,气氛就热闹起来,年轻人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新娘的闺房门口,伴郎们使出浑身解数要推门而入,伴娘则拼尽全力抵住门板。只见红包一个接一个地从门缝往里塞,伴娘们稍微一松懈,伴郎们就趁机推着新郎冲破了“防线”。顿时,屋里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院子里,热腾腾的羊杂碎和油糕早已摆上桌,乡亲们自己动手,想吃多少舀多少,好不自在!
  临行前,外甥女特意来到哥哥的窑洞,轻轻抱起襁褓中的小侄子。她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粉嫩的小脸,眼里满是眷恋与不舍。
  “走喽!”主事总管一声吆喝,顿时鞭炮声震天响,锣鼓喧天。几位唢呐手鼓着腮帮子,铆足了劲儿三吹三打,《大摆队》的欢快乐曲响彻山野。迎亲的和送亲的队伍扛着陪嫁的箱笼被褥,热热闹闹地簇拥着新人往外走。新娘被新郎稳稳地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又带些羞涩的笑容。
  小姑子和亲戚们一路相送,直到村口。她眼里噙着泪花,却还强撑着笑脸,紧紧握着婚车里女儿的手,絮絮地嘱咐着。母娘俩都红着眼圈,泪光盈盈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禁鼻头一酸。
  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转眼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女儿出嫁寻得好归宿,当父母的自然满心欢喜,可这心里头又最是不舍得。不管闺女走得多远,父母的心啊,永远都拴在女儿身上。
  外甥女这一出门,院子里顿时冷清了不少。小姑子抹了抹眼角,很快打起精神——眼看日头渐高,中午的正席可耽误不得。
  “嘀嘀嗒嗒……”欢快的迎宾唢呐声在山峁沟梁间回荡,这是正席的信号。转眼间,十张八仙桌就围满了老老少少。热腾腾的菜肴陆续上桌:清炖土鸡、红烧鲤鱼、酱香肘子、手抓羊肉……荤素搭配,应有尽有。宾客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唠着家长里短。
  春日的阳光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小姑子和丈夫来回穿梭,热情地招呼着:“多吃点,别客气!”想到明天女儿就回门,娘俩又能说说体己话,小姑子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