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我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毅然奔赴陕西省洛川县永乡公社插队。初到此地,艰苦的生活条件便如一记重锤,给了我一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每日的饭食,几乎被玉米面、糜子面等粗粮“霸占”,蔬菜成了餐桌上的稀罕物。吃饭时,往往只能就着辣椒面和盐巴,单调的滋味在舌尖上蔓延。日子在粗茶淡饭中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这种质朴的生活,也开始融入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
转眼间,清明节将至。在北方,清明不仅是祭扫先人的日子,更承载着浓浓的民俗风情。就在清明节前一天,我正要去知青灶上去吃饭,村里一位与我交情甚好的老乡突然叫住我,热情地把我拉到他们家。揭开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模样奇特的大馍馍,形状我从未见过。
老乡咧开嘴笑道:“凤桐,这可是我们洛川特产的罐馍,快趁热尝尝。”我好奇地接过来,捧在手里细细端详。这罐馍造型甚是奇特,圆润饱满的馍身上,顶部还精心点缀着几朵栩栩如生的面花,有模有样地绽放着。老乡在一旁解释道,洛川罐馍分两种:祭祀罐和人口罐,我手里这个是人口罐,家里老小每人都有一个,图个吉利。
我心头一热,忍不住问道:“这人口罐不是只有家里人才有的吗,怎么给我了?”老乡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憨厚地笑道:“你从北京大老远来,恓惶(注:当地方言,意为可怜)得很,我们早把你们知青当成自己的娃娃咧!”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涌进心窝。想起平日里老乡们常挂在嘴边的“把这儿当自己家”,原以为只是客套话,此刻才明白,这黄土高原上的乡亲们,竟是掏心窝子待我们。
回到住处后,我捧着这个罐馍久久舍不得下口。指尖摩挲着那些精巧的面花,突然想起之前老乡给我讲解的制作过程:发酵好的面团要反复揉搓至完全均匀,制作面花时,还特意用辣椒面染出红面团,与白面团搭配着捏出各种造型。祭祀用的罐馍会塑成威严的猪头、羊头甚至老虎头,而人口罐则根据不同对象,巧妙捏出麦穗堆、小书包或是鲤鱼等图案。最特别的是,每个人口罐里还会藏着一颗煮熟的鸡蛋。这哪里是一个馍馍,分明是揉进了黄土地上的智慧与温情啊。
我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罐馍,酥软中带着韧劲的面皮在齿间弹跳,浓郁的麦香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罐顶那些精巧的面花因薄厚不一,有的酥脆,有的绵软,交织出奇妙的口感层次。当咬到藏在馍心的鸡蛋时,蛋黄的醇厚与面香交融,将质朴的滋味升华得淋漓尽致。这小小的罐馍,不仅是美食,更传递着温暖与关怀。
多年后,虽然离开了洛川,但每逢清明,舌尖总会泛起那个罐馍的滋味。老乡们粗糙手掌传递的温度,他们那句“把你们当自家娃娃”的乡音,都化作岁月长河里最明亮的印记。那是青春岁月里最珍贵的馈赠,是黄土地用最质朴的方式,赠予我的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