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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1日
青春在黄土塬上绽放
范立群
  1968年的冬天格外冷。12月22日,广播里一遍遍播放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第二天,我们这群六八届的初中生就被召集到学校,热血沸腾地决定向延安出发!
  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的行李送行。那行李简单得可怜:一条线毯裹着棉花的褥子,一床薄被,两件换洗衣服。火车开动时,车窗外的父亲越来越远,我的眼里洇开一片模糊的水雾。
  没想到列车在永定门就停了。我们在德外公安学校等了整整一周,最后等不到大部队,我们踏上了西行的列车。穿过华北平原,越过潼关,当火车在西安站停靠时,月台上“欢迎北京知识青年”的红色横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真正的考验是从铜川开始的。敞篷卡车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间颠簸,扑面的风沙像砂纸般打磨着脸颊。到达洛川中学时,我们活像一群泥塑的兵马俑。欢迎会上,白面馒头和土豆熬菜的香气让我恍惚觉得插队生活或许没那么艰难。
  这个天真的念头在去张家村的路上就被击碎了。村里人均不到两亩地,交完公粮后,家家户户的粮缸都能照见人影。
  我们十个知青像种子般撒进这个清一色姓张的村子。我和三个男生分到粮库旁的窑洞,泥坯墙上还沾着麦粒。前两个月,队里派人帮我们做饭担水,直到发现要扣工分——男劳力一天挣九分,女劳力六分,一个工才三毛一。我们咬牙开始独自承担,这才真正感受到农村生活的艰辛。
  最要命的是吃水。塬上的井有十几层楼深,井绳要两人抬着走。轮到我家绞水那天,水桶突然坠井。按规矩得自己捞,我被井绳捆着缓缓放下。井底阴冷潮湿,手电光里塌陷的井壁像野兽龇着的獠牙。当我勾住水桶时,抬头看见井口只有铜钱大的亮光,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坐井观天”。
  打柴更是一场生死历练。有一回我和安民进沟砍柴,返程时柴捆被树杈挂住,几十斤的硬柴直接滚落沟底。这个沉默的陕北后生二话不说攀下悬崖,把柴火一捆捆背上来,只说了一句:“背柴要眼观六路。”后来,想起他连夜给我做行李箱时刨花飞溅的样子,像极了那日沟底扬起的黄土。
  在农村过的第一个春节,老乡们送来许多好吃的。我们十个知青挤在土炕上,望着窗棂外的星星,哭声便再止不住了。那一刻才懂得,乡愁是胃里翻腾的玉米糊,是磨盘上晕眩的汗水,是井底望见的那一小片天。
  转年修水库时,我带着老少成员组成的“杂牌军”完成十七人的定额。最拼命那天,我从天空亮起的启明星干到北斗亮,营长打着手电找到工地,硬把我拽回窑洞。而当我们徒步拉练到延安,站在宝塔山下时,满脚的血泡突然就不疼了——原来这片土地早把坚韧刻进了我们骨头里。
  1972年招工来临那天,安民蹲在院门口,脚边放着连夜赶制的木箱。没有油漆的箱体散发着清新的木香,就像我们被黄土重塑的青春。卡车驶离时,后视镜里他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恰似四年前站台上的父亲。
  如今五十七年过去了,那些用脸盆和面、与老鼠分粮的日子,那些在井底仰望未来的日子,都成了生命年轮里最坚硬的部分。每当自来水哗哗流淌时,我总会不由得想起黄土塬上那口老井,想起一句谚语:“吃水不忘挖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