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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1日
母亲的五彩绳
杨锐
  端午的艾草香总爱往老巷深处钻,勾着人往记忆里走。母亲编五彩绳的手艺是出了名的,邻里孩子总爱扒着我家木窗棂,看那五色丝线在她指间翻飞,像看一场永不落幕的魔术。
  那时的母亲很年轻,一头乌发用木簪随意绾着,总沾着些线头。她编绳时最喜静,连窗外的蝉鸣都成了陪衬。我常蹲在竹椅旁,看她将赤、黄、绿、蓝、白五色丝线理得笔直,仿佛在给岁月排序。“红色是太阳,黄色是麦浪,绿色是艾草,蓝色是天,白色是云。”她总这样念叨,指腹被丝线勒出浅浅的红痕,却把每个结都打得极紧实,说这样邪祟就扯不断。
  记得有年梅雨季,母亲挎着竹篮去河边采鸢尾。我趴在窗台上看她蹲在芦苇丛里,蓝紫色花瓣沾着雨珠,在她指间揉碎成汁。回家后她守着铁锅慢慢熬煮,水汽氤氲了眼镜片,却把那抹蓝调得比雨后的天空还要清透。后来我才懂得,她总说“草木染的线有魂灵”,原是把四季山河都缝进了丝线里。
  母亲的手艺是跟着外祖母学的。旧时物资匮乏,外祖母用晒干的荨麻染线,拿高粱秆做骨架。到了母亲这儿,虽能用上蚕丝线,却总舍不得买现成的。她常挎着竹篮去河边,采鸢尾染蓝,采栀子染黄,说这样编出的绳才有草木精魂。我曾见她在梅雨季守着铁锅,将凤仙花汁慢慢熬成胭脂红,烟火气熏得她直咳嗽,却把那抹红调得比胭脂铺的还要鲜亮。
  岁月在母亲指间缠绕成结。去年端午再回老宅,见她正戴着老花镜编绳,银发里掺着几根黑丝,像是时光开的玩笑。我忽然发现,她不再执着于五种颜色——有时是七色,有时掺着金线,甚至把我穿旧的牛仔裤拆了,用靛蓝布条编进绳里。“现在你们年轻人讲究个性。”她笑着解释,却仍固执地在每个结里藏进平安符。
  前日收拾母亲的工具篓,最底下压着个褪色的蓝布包。打开竟是半截未完成的五彩绳,线头已经毛糙,却还系着张泛黄的纸条:“囡囡十八岁生辰”。我忽然想起高考前夜,母亲往我书包塞了根新编的绳,说这是“状元符”。原来那些年复一年的编织,原是把说不出口的爱意都编进了经纬。每道结扣都是未寄出的家书,每缕丝线都是牵挂的轨迹,在岁月长河里闪着微光。
  如今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在端午前夜为女儿编绳。只是不再拘泥于传统纹样,有时用绒线编出小兔子,有时串几颗琉璃珠。当孩子举着新奇的五彩绳在阳光下旋转,我仿佛看见三代人的光阴在丝线间流转。原来母爱从来如此,像永不褪色的五彩绳,把最朴素的祝福,一针一线绣进生命的褶皱里,在时光深处泛着温润的光。
  窗外的夕阳给老巷染上金边,母亲又在阳台上摆弄她的丝线篓。晚风拂过她鬓边的白发,与那些跳跃的彩线缠绵成结。我突然明白,这世间最美的五彩绳,原是母亲用半生光阴织就的岁月锦缎。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藏在结扣里的祝福,早已化作我们血脉中流淌的星河,在每个端午的晨光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