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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8月03日
陕北婚事
崔淑英
  我们村被一条河劈成两半,前村和后村隔水相望。我们八个知青住在后村半山腰,两孔并排的窑洞就是我们的家。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常来串门 ,其中就有会计王树义。
  十月的陕北,糜子黄得能晃花人眼。那日正和女社员在坝地锄草,忽见两道身影从山梁上转下来。走在前头的姑娘穿着海蓝色裤子,红底碎花袄,在黄土坡上格外扎眼。“秀梅,是去你家的客?”我问身旁站着的王树义的妹妹秀梅。秀梅踮脚望了望,说不认识,我想母女俩可能是路过吧。
  收工时分,我特意绕到西坡的秀梅家。果然见那姑娘站在窑洞外的树下。我走进才看清,姑娘长得白白胖胖,不大的眼睛透着水灵,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偏生一口玉米粒似的黄牙。扎着两个小麻花辫,头发稀少微黄。我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要当新娘子了?”我话音未落,她耳根就红得像窗棂上的辣椒,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鞋尖碾着土坷垃,碾出个小坑。我明白了一切。
  “ 你结婚我们来闹洞房”,我笑着说。回到窑洞我把喜事告诉了大家,知青们顿时炸了锅。次日晌午,树义娘来到窑洞,邀请我们当天晚上去她家吃喜面。
  日头刚偏西,我们就收工了,翻出了压箱底的衣裳,小镜子在八双手里轮转,有人甚至往脸上抹了蛤蜊油。这可是我头一次参加婚礼,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远远望见王家窑院时,树义家窗棂上的大红喜字最先跃入眼帘。新娘子身穿大红色上衣,辫梢上系着鲜艳的红头绳;树义穿着新浆的白粗布上衣,布料硬挺得能听见窸窣的声响。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新娘子,眼底盛着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整个窑洞喜气氤氲,欢笑声此起彼伏。
  土炕上撒满了红枣、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灶台上的大铁锅水气蒸腾,饸饹床子架在锅沿“吱嘎”作响,面条如丝如缕地滑入沸水中。我们捧着青花瓷大碗,用树枝削成的筷子高高挑起面条,就着香浓的卤汁大口吞咽。我边吃边夸新娘子俊俏,树义娘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面条格外好吃,突然间,母亲做的面条浮现在我的脑海,喉头一紧,思乡的情绪悄悄漫上心头。
  夜色渐渐洇透了窗纸,窑顶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接着是邓泽龙急切的喊声:“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们赶忙跑出去,只见一股呛人的浓烟混着辣椒面从门洞里喷涌而出。树义站在烟雾里,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神情;新娘子一边揉着发红的眼睛,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众人围着新人起哄逗乐,你一句“早生贵子”,我一句“ 百年好合”,把闹洞房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月光漂白山峁时,闹洞房的人才散了。我躺在炕上,听见洛河把碎银般的笑声卷向远方。如今隔着半个世纪回望,那碗饸饹的热气,那呛人的辣椒烟,仍在记忆里袅袅不散。就像陕北高原的千沟万壑,早把当年的喜乐悲欢,都刻成了永不会褪色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