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刚泛鱼肚白,生产队上早工的钟声就撞破了黎明。晨雾还没散尽,裹着整个小山村,那“当当当”的钟声却一阵比一阵急,像在催着日子往前赶。早工多是清晨六七点钟,太阳还没出山头,露水早把裤脚浸得湿漉漉的,凉意透过粗布衫往骨头里渗。可社员们早习惯了这股寒气,脚步从来没慢过。
当年下乡插队,我们这些刚到的知青,每每这时还蜷在热被窝里跟眼皮较劲,实在舍不得挪窝。可钟声不饶人,一阵紧过一阵,身子由不得自己,手忙脚乱摸衣服往身上套,脚下也不敢耽搁,揉着惺忪的睡眼扛上锄头,跌跌撞撞就往地里跑。
那是我插队的头一年,满手的茧子早把当初的年轻气盛磨得没了棱角。队长总在地头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天我踩着钟声第一个到玉米地,琢磨着先把锄头抡开,回头却发现地里没几个人。算上我,知青才来了三个。我倚着锄头喘了口气,心里暗忖:“当不了最前头的鸟,至少先歇口气再说。”
等社员们陆续到齐,锄地的队伍就拉开了。我弓着腰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往前挪,锄头下去,草就被我“斩立决”似的锄掉,心里还暗喜这活也不算难。正盯着自己的“战果”瞧,前头的老乡突然回头,嘴角叼着旱烟袋,咧嘴冲我喊:“后生,跟紧喽!”
队伍里静悄悄的,只剩锄头碰着土块的“噔噔”声。忽然听见女生“哎呀”一声,我猜准是锄了玉米苗。回头一看,果然是一个女知青,她蹲在那儿,手忙脚乱扶着断了根的玉米苗,可蔫了的苗哪还扶得起来?想着想着,我自己先笑了,手里的锄头却攥得更紧,睁大眼睛盯着苗和草,生怕犯一样的错。
社员们锄地,一人能管三垄,左中右都得顾周全。我们知青也学着来,可手里的锄头偏不听使唤,顾了左边漏了右边,盯着前头又碰了后头。还是队长心细,看出我们的窘迫,过来解了围:“你们知青就锄两垄,别贪多,把苗护好就行。”
等锄到地头时,雾早散了,太阳也升得老高,队长喊了声“收工”。我回头瞧,刚锄过的草已经蔫成了一团,玉米苗却直挺挺立着,叶片上还沾着土粒,像在跟我们点头说“还行”。
那天我才真正懂了。土地是庄稼的根,也是庄户人的命。你待它实诚,它才给你回馈;善待土地,就是善待自己。自那以后,早工的队伍里,再也没少过我的影子。到了评工分的时候,我得了满分,是我们知青里头一个。
第二年秋天招工,社员们又第一个把我推荐进了工厂。想来,那片土地上的汗水,终究没白流。而那段岁月,也成了我人生中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