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是我在延安黄家河村插队的第二年,村里只剩我和小杨两个男知青。
本来我俩没有专住的窑洞,住的是队里的饲养室。女生走后,我们搬到了她们住过的窑洞。
这是前炕式的窑洞,最深处立着一个椭圆形柳条编的大囤子。透过囤子上沿口能看到窑洞后墙,那里不规则分布着十几个鸡蛋大小的圆洞;窑洞地面两侧墙角也排列着几乎同样大小的洞,自然都是鼠洞。
到了晚上,吹灭油灯不久,我们就被丁里咣当的声音吵醒。原来成群的老鼠纷纷钻了出来,跑跑跳跳、到处乱窜,多半是在寻找食物,把灶台边的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乱响,还发出“吱吱”的叫声。此时才知道,这窑洞竟是老鼠们的游乐场,它们在享受自己的“嘉年华”。
我们想看看有多少老鼠,打开手电筒一照,所有声音瞬间停止。只见后墙上所有洞口都有老鼠盘踞着,一动不动盯着灯光,小眼睛亮晶晶的,反射出红色光点。手电一闭,闹声又起。老鼠们大闹特闹,甚至跳到炕上,在被窝四周近在咫尺地窜来窜去。再开手电,它们依旧迅速退回洞口,转过身来,纹丝不动用红眼珠警惕盯着光源,仿佛在奇怪是谁破坏了它们的“游乐活动”。
《三侠五义》里有“五鼠闹东京”的故事,我俩便给这些老鼠取名“多鼠闹粮仓”,简称为“鼠闹”。
被老鼠折腾的日子没法过,必须下手解决。
制止鼠闹的唯一办法就是消灭老鼠,可我俩赤手空拳,没有任何灭鼠专用设备和工具。
首先,我们采取“毒攻法”:用拌有农药“六六粉”和“敌敌畏”的黄土把鼠洞口封住,若老鼠掏洞,就会误食毒药而死。但鼠洞太多,高处的够不着,没能达到灭鼠效果。
我们又想出“水淹法”:在脸盆里装满水,放在灶台旁和地面上,想把不慎落水的老鼠淹死;同时从水缸里舀出水,慢慢灌入墙角的鼠洞里,向里面的老鼠开战。可灌来灌去总灌不满,不料天刚亮,隔壁陈富农脸色难看地过来,不满地说:“可不敢再灌水了!水流到我家,把鞋都泡湿了。”原来鼠洞里四通八达,隔着一米多厚的石墙竟通向他家,所以总也灌不满。
到了夜里,一切照旧。有的老鼠在噬咬硬物,磨牙时发出“嘎吱嘎吱”的锯木声。我俩睡不着不说,还担心行李箱和书籍被它们咬坏。
看来只能直接捕捉,别无他法。
想起儿时在北京“除四害”运动中捕捉麻雀的办法:在院子里斜支个筛子,里面放点诱饵,把支筛子的木棍用长绳拴住,绳子另一头远远攥在手里,等麻雀跳进筛子觅食时,拉倒木棍把麻雀扣住。我们决定照这个办法,施行第三计“请君入瓮法”。
我找了根木棍,把洗衣用的大脸盆斜着支起来,里面放些油渣,吹灭油灯后静等老鼠钻进来,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没一会儿,只听“砰”的一声,脸盆扣在了地上。
打开手电一看,脸盆在颤动,里面扣住老鼠了!老鼠挣扎着却难以顶起脸盆,我起身双手按住盆底,没想到它顶盆的劲儿挺大,压起来还挺费力,看样子这老鼠不小。
总用手压着不是办法,我俩商量等天亮再说,于是在脸盆上压了块石头,免得老鼠顶开,随后上炕钻进被窝。
脸盆里的老鼠折腾累了,消停一会儿,接着就发出刨土的声音。打开手电再一看,不得了——老鼠正在刨盆边地面的土,企图刨开沟槽逃之夭夭。
老鼠可真聪明!绝不能让它得逞,否则功亏一篑。我俩睡意全无,赶紧起身。
老鼠在盆里紧张“施工”,我俩不敢掀开脸盆,怕它跑了。我拿开石头,将脸盆轻轻掀开一条小缝隙等着老鼠露头,可老鼠并不傻,知道这是圈套,躲在里面一动不动。
想起人头晕目眩时会天旋地转的道理,我想出“手动天摇法”:转动脸盆给老鼠制造眩晕感。转了一会儿,轻轻掀开一条缝,看见老鼠粗长的尾巴露了出来。
即便看到尾巴,我也不敢拽,怕老鼠窜出来回头咬人。
于是双手紧紧抓住盆底继续转动,转累了停下来再掀一条小缝,这次,昏了头的老鼠终于把头从盆边探了出来。
我迅速用膝盖抵住脸盆,全身发力将鼠头紧紧压在盆沿外,只见鼠头被压得翘起,双眼几乎要被挤出来。
接下来就是如何拿获它。
我抵着脸盆动弹不得,队友小杨赶紧寻找工具。他忽然想起石匠放在窑里的工具袋,里面有一把大铁钳,便取出来张开钳头,紧紧夹住露在外面的鼠头,双手发力夹扁后,我才敢掀开脸盆。
打开脸盆,我俩都惊呆了:竟是一只头尾足有一尺多长、肥大如猫的大黑老鼠!我想起课文《诗经》中的“硕鼠”,想来就是这个模样。
大铁钳紧紧夹着鼠头,它嘴角渗出鲜血,四只爪子渐渐停止划动,眼睛也闭上了。
确认老鼠死后,小杨把它扔到门外雪地上,回头躺下休息。奇怪的是,其他老鼠都不知去向,那一夜再没有鼠闹。
天亮后开门,我俩想看看“战果”,可鼠尸已经不知去向,想必是被邻居家的狗叼走了,具体不得而知。
用这个办法,我俩继续向老鼠开战。几场“战役”下来,鼠闹渐渐减少,我俩终于能睡上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