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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7月13日
信天游里,听见黄土的呼吸
郭怡彤
  站在延安的圪梁梁上,风卷着细碎的黄土粒扑在脸上。远处山峁间忽地传来一声嘶吼:“青天蓝天老蓝天,老天爷你睁一睁眼。五谷里数上个糜子光,人里头呀数我最恓惶——”那嗓音像一把豁了刃的老镢头,劈开千沟万壑的沉默。这是信天游,是黄土高原裂开的一道口子,把千年的沉郁、倔强和滚烫的心事,一股脑儿倾泻在苍茫天地间。
  陕北人常说,信天游是“穷开心”的调子。秦汉的戍卒在长城垛口守边时,想必也哼过它,用这质朴的歌声排解心中的孤寂;走西口的汉子,背着简单的行囊,用麻绳捆着铺盖,一路风餐露宿,也一路唱着它给自己壮胆;杨家岭的窑洞里,纺线女子在昏黄的油灯下,一边纺着线,一边把细碎的叹息织进了信天游的韵脚里。可没人能说得清,这方贫瘠却又充满生机的水土,究竟是如何把生活的苦涩酿成了如此动人的歌。又有谁能说,这“拦羊嗓子回牛声”的信天游里,不藏着《诗经》的魂魄呢?“彼黍离离,彼稷之苗”,换了副粗粝的喉咙,却依旧在这片黄土地上生生不息,诉说着世世代代的故事。
  延安城头那段烽火岁月里,信天游裹着硝烟,调子也变了。南泥湾开荒的号子,震得山洼洼都发颤。三五九旅的战士们抡起镢头,将“泪格蛋蛋抛在沙蒿蒿林”的悲音,硬生生砸成了《军民大生产》的夯歌,那激昂的旋律里满是力量与希望。鲁艺的师生们钻进沟岔岔去采风,回来时衣襟上沾着糜子香。他们收集信天游,写成《陕北民歌研究》,自此,祖祖辈辈漫山遍野吼唱的调子,终于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陕北民歌。如今站在当年毛主席种过菜的园子边,恍惚还能看见战士们挥汗如雨的身影,听见羊肚毛巾下蒸腾的热气混着信天游的余韵,在窑洞斑驳的土墙上留下一圈圈岁月的年轮。
  新世纪的风掠过退耕还林的山峁,信天游的调门也染上了新绿。石光银等治沙英雄们用5300万棵树,将曾经肆虐的毛乌素沙地一点点钉成了绿毯子。光伏板在梁峁间铺开,像粼粼的河,为这片土地带来新的生机。苹果花漫山遍野地开,甜了空气,也甜了日子。安塞的后生们把腰鼓声剪成短视频,信天游混着说唱乐,在直播间里炸响,引来了无数目光。老辈人看着这新奇玩意儿,咂着嘴说:“这唱的是甚?调调像直升机旋旋哩!”
  远处又飘来一声高亢的调子——“蓝格莹莹天上起白雾,没钱才把个人难住”——这是信天游,是黄土高原的呼吸。它从秦汉的沟壑间涌出,裹着黄河的泥沙,穿过革命烽火,最终落在新时代的绿荫里。这歌声,是土地的叹息,是历史的回响,更是生命的倔强。信天游从来不是刻意唱出来的,它是黄土高原的裂缝在呼吸。当千年的风沙与新时代的雨露在沟壑间碰撞,这土地便会自己开口,替所有爱过、苦过、活过的魂灵,喊一嗓子生生世世的不甘心,喊出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
  我站在这黄土坡上举目望,信天游声声绕山梁。千年风沙撞新雨,喊出那生生世世的不甘心,唱出对生活的爱和盼哟,世代魂灵永传扬。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学生)